陳嶼之這個夜晚過得兵荒馬亂。

手邊的溫水被翻, 汩汩溫水落了一地，還好發現得及時，才不至於連床單都泅濕。

不過濕了的枕頭卻不能再繼續用。

閑情逸趣只有在得空時才有, 一亂起來陳嶼之香水的前後調都懶得甄別。

好不容易換了枕頭重新躺下，再抓手機過來, 還是感覺自己在夢游。

……聚攏……效果。

陳嶼之呼吸驟停，雙眉緊皺。

這四個字他都認得, 然而放在語境中, 陳嶼之卻半點也不想懂了。

手指在屏幕上磨蹭好半晌, 最後還是將編輯好的消息盡數刪去，轉而去了搜索引擎。

臥房也就自己一人，冷氣還在持續工作, 陳嶼之做賊心虛，燥得一臉紅。

手抖了半天才弄懂聚攏效果是什麽意思。

他輕輕呼口氣。

對著網友體驗照搬一二，才勉強將話圓了過去。

【小軟糖：沒用過耶qwq】

【小軟糖：我都是隨便買的，沒註意牌子O.O】

勉勉強強算得上及格的回答，殊不知已經耗費了陳嶼之半條命。

等一切收拾妥當時, 時間早就指向刻度“一”。

初梨全然不知道這兩句簡單的話背後, 藏著一段怎樣心酸的往事。

昨晚沒等到小軟糖回答，初梨自個就先睡去了。

早上一醒來才看見回覆。

註意力沒在對方的回覆上, 全在回覆消息的時間。

【想吃小軟糖：一點多你還沒睡？！！】

趿拉著鞋子下樓時, 才發現餐桌上多了好幾袋豆漿油條。

崔蘭芝招呼著外孫女下來。

“小陳一早去買的, 快趁熱吃。”

是巷口那家老鋪子，初梨從小吃到大。

她嘴挑, 豆漿要現榨的，油條也要剛從熱滾滾的油鍋中炸過的。

這間老鋪子生意好，初梨每次起床, 都只能趕上收攤的份。

沒想到今天會吃到。

她心滿意足咬下一口酥脆，差點燙傷舌尖，哈著嘴巴往嘴裏送氣。

崔蘭芝嗔怪瞪了自家外孫女一眼，又遞了筷子給陳嶼之。

一眼就瞧見陳嶼之眼下的青紫，擔憂道。

“小陳昨天沒睡好嗎？”

困意是騙不了人的，陳嶼之昨晚搜了一整晚資料，深怕對方突然又來一個問題，沒想到一早起來，對方的重點全在他晚睡上。

他懶懶打了個哈欠，隨便扯了個借口。

“窗外的空調水有點吵。”

老城區就是這個毛病，房子離得近，隔音也一般，丁點動靜就聽得一清二楚。

崔蘭芝跟著點點頭：“要不我等會上去看看？”

陳嶼之搖頭：“沒事，我早上挪了下管子，現在應該不會了。”

起初住在崔蘭芝這邊，陳嶼之是圖個方便，而且也不想駁夏承安的面子。

本來還想過一段時間就搬出去，然而住久了卻漸漸習慣了。

比起空空蕩蕩的大別墅，陳嶼之更喜歡這樣的煙火氣。

崔蘭芝下個月要參加社區的文化活動，一大早就拎著個小包包和隔壁的王大爺跳舞去了。

店裏只剩下初梨和陳嶼之。

前幾天在外面不方便，陳嶼之趁著今天有時間，拐去醫院看了老師一趟，又幫師母送了點日用品過去。

初梨閑來無事，也跟著過去。

在病床上躺了這麽些時日，夏承安早就對醫院不喜。

陳嶼之過去的時候，夏承安一小老頭，也和妻子耍賴，想回家住。

“嶼之來了，你自己和他說去，看他準不準！”

師母手一拋，直接將問題丟給了陳嶼之，自己做了個甩手掌櫃。

夏承安還真不知道，年輕時管教學生，老了之後卻被人拘著。

小老頭一張臉都皺成一團，吹胡子瞪眼，不滿賭氣道。

“我自己的身子，問他幹嘛！”

話雖如此，等陳嶼之一個眼神過來，夏承安還是老老實實接過了藥片，仰頭咽了下去。

願望得不到滿足，老頭就開始回憶往年，訴說陳嶼之以前的黑歷史。

說是黑歷史，其實和情史差不多，只不過都是別人單戀陳嶼之的。

“我還記得有一個女學生膽子大，買通了一整棟宿舍樓，整了一個亮燈告白。”

可惜那時陳嶼之還是個問題少年，本來都逃過保安的法眼，成功□□出學校。

就因為這事，莫名其妙被主任抓到夜不歸宿，還寫了三千字的檢討。

初梨聽著直樂呵，甚至還疑惑。

“不是寫的ILU嗎，怎麽成名字首字母縮寫了？”

嘴太快，初梨連改口都來不及。

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說錯話，忙不疊收住。

可惜為時已晚，陳嶼之蘋果削一半，這時也擡起了眼眸。
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夏承安也覺得新奇：“阿梨也聽過這事？”

別說這事了，有關陳嶼之的，特別是有關告白這一項，初梨都知道。

她訕訕扯了下嘴角，面露尷尬。

“我一個同學，以前也是一中的，聽她……提起過。”

陳嶼之揚揚眉角，直言不諱：“就你說的喜歡我那個？”

初梨：“……”

初梨硬著頭皮承認：“對，是她。”

陳嶼之看著初梨心虛樣，也不知信沒信，輕笑了一聲。

夏承安倒是挺稀奇：“這事流傳這麽廣的嗎，我怎麽不知道？”

說多錯多，夏承安接下去的話，初梨是萬不敢接了。

可惜還是引起了陳嶼之的懷疑。

回去路上，陳嶼之打量著身旁女孩的臉色。

“你說的那個同學，和我們一級嗎？”

初梨面色一滯，艱難點了點頭：“嗯。”

“文科理科？”

“……理科。”

“不會和我同班吧？”

“──不會！”

陳嶼之遞了個眼神過去，悠悠開口：“你知道我幾班？”

初梨沒忍住在心裏爆出一句臟話。

她唇角緊抿，眼神飄忽不定。

“知道啊，以前她經常和我聊起你。”

“那現在呢？”陳嶼之追根究底，“她知道我們住一起嗎？”

初梨：“……”

是她想太多還是陳嶼之說話有歧義，為什麽每次聽到這句話總是那麽奇怪。

她沒好氣，一秒斬斷陳嶼之接下去的言論。

“不知道。”初梨面不改色給這位無中生友安排了一段姻緣。

“她去年已經訂婚了，過兩年就結婚。”

“……是嗎？”

陳嶼之輕飄飄道了一句，望著初梨的眼神意味深長。

初梨不甘心回瞪過去：“不然呢，你還想幹什麽？”

陳嶼之目光收回：“沒什麽，誇誇她有眼光而已。”

──自戀！

初梨偷偷翻了個白眼。

恰好是午後，烈日當頭，初梨撐著一把小花傘，在傘下裝蘑菇。

估計是餓慘了，邊走邊念叨著中午吃什麽。

“我想吃炸醬面。”

青石小巷兩側全是住戶，這會剛好臨近飯點，鍋碗瓢盆聲不斷。

初梨吸著鼻子，開始細數以前吃過的美味。

“以前巷口就有一家炸醬面，是張嬸開的，我小時候經常吃。但是後來她去城裏幫忙照顧孫子了，店也關了……”

初梨絮絮叨叨的，人都差點走到太陽底下還沒發覺。

最後還是陳嶼之及時拎住人後頸，將人拽了回來。

“嗳你怎麽……”

初梨喪生小雀一般，撲棱著想要從獵人手中掙紮。

人還沒倒騰個所以然出來，忽的，前方有一道清亮的嗓音落下。

帶著幾分不確定。

“……初梨？”

一條街，三人相對而視。

初梨帽子還被陳嶼之捏在掌心。

半分鐘後，女孩驚訝的聲音在巷子響起。

“……鄭予安？”

是初梨小學時的班長。

多年未見，她險些認不出人。

顧不上後頸還在人手心，初梨一個撲騰望前方奔去，差點報廢一件連帽衫。

手心忽然沒了溫度，陳嶼之眉頭稍擡，視線落在前方兩道久別重逢的人影。

嘖。

這場景，他和街邊的路燈有什麽區別？

“你怎麽會在這？”

初梨嘰嘰喳喳的，全然忘了身後還有一個一個一米九的大個頭。

“社會實踐，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你。”

“我說呢，我在這裏住這麽久，還是頭一回看見你。”

“你不是住南城？”

“是我外婆家。”

……@泡@沫

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聊的，陳嶼之木頭似的站一邊，感覺腳底發燙。

一摸手機才發現三分鐘都沒有。

初梨終於想起背後還有一人。

兩人行估計要變成三人行。

“陳嶼之。”

她朝人招招手，簡單做了下介紹，又探頭。

“予安想去吃水煮魚，你要一起嗎？”

“不了。”陳嶼之語氣淡淡，“下午還得去趟醫院看小瓷。”

三人行又一次變回了兩人行，只不過這回缺席的卻是陳嶼之。

閘門往上拉，整個雜貨店靜悄悄的，只有一室的陽光作伴。

本來還想著點份海鮮粥，訂單提交前一秒，陳嶼之卻忽然後悔了，轉而走向廚房。

冰箱有豬肉，掛面也是買的現成。

豬肉切小塊，加蔥姜調料爆炒，放在一邊備用。

黃瓜切成細細小小的一條，面條煮開後，再依次加入豆芽青豆，最後再統一撈出來。

盛碗淋醬汁，最後再加入爆炒後的豬肉丁。

……

初梨去的時間不巧，將人領進海鮮店，才發現座無虛席。

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張空桌。

等水煮魚端上來時，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。

也是奇怪，這家店往常也是初梨喜歡的。

不過她今天卻吃得心不在焉的，時不時還王手機掃去好幾眼。

“……初梨，初梨？”

接連瞥見初梨的動作，鄭予安好奇，“你下午是不是有事，要不我們……”

“……我沒事。”

話雖如此，初梨一顆心還是掛在手機上。

臨時將陳嶼之拋下，好像不太好。

猶豫許久，她終於嘗試發了一條微信過去。

【阿梨不吃梨：吃了嗎？】

【阿梨不吃梨：要不要我給你打包點東西回去？】

三十秒後，初梨收到了一張圖片的回覆。

是陳嶼之中午吃的炸醬面。

醬汁濃郁，配菜也不少。

初梨擡頭看了眼鍋中的水煮魚，突然有點見異思遷，想吃炸醬面了。

她決定換一個話題。

【阿梨不吃梨：小瓷還好嗎？】

彼時陳嶼之人已經在醫院。

小瓷一只流浪貓，傷口愈合能力強，沒一天就好上大半，遇到漂亮的護士姐姐還會喵喵叫討人歡心。

一眾病號中，單就小瓷最得寵。

陳嶼之過去的時候，小瓷正開開心心吃著罐頭，半點也看不出受傷樣。

“小沒良心的。”

陳嶼之隔空點貓，“媽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吃。”

小瓷頭都沒擡，絲毫不知道自己在陳嶼之口中是什麽模樣。

【陳：不太好。】

陳嶼之睜眼說瞎話。

【陳：它不怎麽吃東西。】

初梨沒養貓經驗，一下子慌了神。

本來還想著帶鄭予安兜一圈，現下卻只能改期。

急匆匆趕去寵物醫院，人在計程車上，驀地卻看見十分鐘前，陳嶼之剛更新的朋友圈。

配圖是小瓷，小貓咪可憐巴巴縮一團，好像受到了什麽天大的委屈。

配文──

單身家庭的小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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